如果她能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，她绝对不会主动将儿子的身世告诉他，原谅她作为一个“母亲”的自私，可如今...自己大限将至，她不能不为两个孩子的以后考虑。
“妈知道...你已经知道了...”
虽然她并没有问过沈元臣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，但依她对儿子的了解，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，尤其是元臣对他姐的态度转变，突然开始各种忍让，那些一夜长大的种种表现，都让沈秀香确定，家里的这个秘密怕是守不住了。但母子二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，没人敢率先说出来，生怕伤筋动骨，直到此时此刻，不得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。
“妈本来打算...将这个秘密...带进棺材里的...这么多年...她们音讯全无，从未露过面来看你一次！...直到前两天...有个光鲜富贵的女人...找到病房...我才第一次见到她...”
“说实话，妈很生气...”
“如果是两个月前，我心里是一千个，一万个不同意你和她相认的！我...”
沈秀香突然开始剧烈喘息，心底的愤怒、无奈、纠结和挣扎让她感到窒息，愤怒！
是，她这样做固然“自私”，但做为亲手把沈元臣拉扯大的单身母亲，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指责她的做法，这世上谁不自私？凭什么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，转头就冒出另一个所谓的“母亲”来抢功劳？她心里有怨恨！她不想元臣和那女人之间有任何联系，可现实是，她阻挡不了！她控制不住！
那女人是个大明星，有钱有势，她嘴上说着不会认回元臣，可实际上呢？已经在借着工作的名义接近元臣了，连跟她儿子的合照都有了！这算什么？！看元臣的态度，现在应该是还不知道他和梦尼曼之间的关系，可长此以往呢？
当梦尼曼用各种手段，频频出现在他的生活中，对儿子各种示好呢？
当元臣忽然发现，他有一个大明星母亲呢？
...
这一切，都让沈秀香感到失控！
她怨恨梦尼曼的骚操作，担心儿子的选择，又害怕自己撒手人寰后，姐弟俩真的无依无靠...内心天人交战，乱成一团，犹豫着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。
沈元臣帮母亲顺着后背，焦急地说：“妈，妈，您别生气，深呼吸...”
沈秀香在儿子的引导下逐渐安静，沈元臣等母亲呼吸平稳后，才坚定地说：“妈，即便她再有钱，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我是绝对不会认她的。”
“其实我很早之前，就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，我确实也好奇过，幻想过，我所谓的“父母”他们是什么样子？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选择不要我？他们会不会也有片刻的不舍？是不是也会难过？可有一天，我从学校哭着跑回家，被您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时，我突然就想明白了，抛弃就是抛弃，再多的理由都不足以洗白他们不要我的事实。所以，不管她们是谁，现在多有钱，我都不会认她们的。”
沈元臣握着母亲的双手，笑中带泪：“我只有一个妈妈，她叫沈秀香。”
我是沈秀香的儿子沈元臣。
这一点，永远不会改变。
沈秀香嘴巴撇了又撇，虽然哭着，但却是幸福的眼泪：“元臣呐...妈能有你这样的儿子...是妈的福气。”
老天待她不薄！
她这辈子知足了。
“你跟着我...日子过的紧巴巴的...你们姐弟俩...也没享过啥福...一早就答应你俩...去海边...说了这么多回...一直没去成...妈想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...这次...怕是...要食言了...”
沈元臣疯狂地摇头，“不会的，不会的妈...从小到大，您答应我和姐的事，从来没食言过，这次，您也不...”
他突然哽咽到说不下去，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，低下头的瞬间泪如雨下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，无助地趴在母亲的腿上，低声抽噎着颤声说：“妈，您不能食言...”
这是沈秀香自住院以来，沈元臣头一次在她面前哭。
他不想的。
可真的没控制住。
沈秀香摸着儿子细软的头发，红了眼眶，轻轻笑着说：“生死不由人呐。”
我也想陪着我的孩子们，久一点，再久一点，这样有人欺负孩子们的时候，他们还有棵可以依靠的大树，还有可以哭诉撒娇抱怨的地方。
“妈不怕死...妈就是担心...我走后...你和你姐......”
“妈，求您别说了好吗？您一定会没事儿，一定会的！”
沈元臣慌张到试图自我宽慰：“您今天看起来状态就好多了对不对？说不定过两天，我们就能出院回家了，老家的房子还没收拾，春联还没贴，财神爷也没请呢，还有好多事，等着我们一家人去做呢，妈，您得赶紧好起来啊！”
沈秀香贪恋不舍的眼神，不知什么时候变了，眼底一片空洞、茫然，在听到儿子说财神爷的时候，眼睛又突然一亮，瞬间活络起来，她双手交握拍了下手掌，懊恼地说：“对对对，这神还没请呢！哎哟，你看妈这记性，可真是老糊涂了！元臣呐，一会儿你记得提醒我，把祖宗的牌位也给拿出来啊，我最近老是忘...”
沈元臣盯着妈妈，嘴唇微张，半天笑着轻声应下，“好，一会儿我提醒您...”
说着，无声的眼泪就滑过了脸庞，他笑着擦掉，却看的沈秀香“哎哟！”一声：“怎么了这是？大过年的，怎么哭了？”
意识陷入错乱状态的沈秀香伸手去抚儿子的小脸儿，将他抱在怀里：“是不是你姐又说话难听了？啧，你别理她！来，到妈怀里来，不哭了啊，我的元臣最乖了，妈一会儿说你姐，一天到晚没个正形，就会窝里横...”
病房的门正好被打开，周元逸拎着蛋糕走进来，见母子二人抱在一起，眼圈儿都红红的，而沈秀香嘴里还在念叨着她什么，开口问：“怎么了这是？”
沈元臣从妈妈怀里起开，快速擦干泪水，用湿漉漉的眼睛悲切地看了他姐一眼，轻轻摇头，示意她别再往下问了。
只见沈秀香劈头盖脸冲向周元逸：“你又说元臣什么了？看给他委屈的，好歹你是当姐姐的，怎么一点儿都不让着他？”
刚从外面买蛋糕回来的周元逸双肩无力垂下，无奈地做摊手状，姐弟二人隔空对视了一眼，四顾无言。知道她妈这是又犯病了，便顺着她说，“知道了，我以后都让着他。”
她将红丝绒慕斯从包装袋拿出来，端到沈秀香面前，笑着说：“不是想吃甜的吗？给你买来了。”
沈秀香盯着漂亮的小蛋糕，面露笑容：“这一小块多少钱啊？”
“你管多少钱呢，快吃吧。”
“肯定不便宜吧？”
周元逸挖起一勺放她嘴里，“甜不甜?”
沈秀香笑着点头，又张开了嘴巴，等待投喂，在一连吃了好几口后，说：“真好吃。”
见姐弟俩呆愣愣地望着她，表情说不出的凝重，沈秀香嬉笑着说：“你俩怎么不吃呀？很甜的！”
说着，将蛋糕往前送了送，示意闺女和儿子过来吃，周元逸一副快哭了的表情，拧着眉头背转过身去：“我刚吃饱了，不想吃。”
沈秀香嘿了声，说，“不吃你别吃，来，元臣吃。”
沈元臣看着被塞进手里的蛋糕，笑着接过，“好，我们一起吃。”
他轻轻挖了一小勺，放进嘴里，机械地咀嚼着，蛋糕不是甜点吗？可为什么他这两次吃到的，都这么苦涩到难以下咽呢？
沈秀香笑着，侧头问他：“好吃吧？是不是很甜？”
他浅浅笑着闭眼点着头，“嗯，很甜。”
沈秀香将一整块红丝绒慕斯吃完后，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，沈元臣给她倒了杯温水，她喝了半杯，母子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，沈秀香说：“我有些累了。”
沈元臣将床头轻轻摇下去，扶着她躺下，“妈，那您睡吧。”
“嗯。”
沈秀香应声躺好，十分钟过去后，她突然开口说：“元臣呐，你姐呢？”
周元逸上前说：“妈，我在呢。”
“你买蛋糕回来了？”
“嗯，回来了。”
沈秀香分别拉起周元逸和沈元臣的手掌，将姐弟俩的双手交叠放在一起，对闺女说：“你是姐姐，以后要对你弟好一点儿，别总那么凶巴巴的，知道吗？”
周元逸撅嘴看了沈元臣一眼，说：“我对他已经够好了...”
沈秀香笑，“元臣呐，听你姐说，你谈女朋友了？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呀？是善良贤惠的，还是活泼开朗的？什么时候你带来给妈瞧瞧呀？”
他们家元臣心思细腻，容易多想，适合找一个爱说爱笑，性格果敢的女孩子。
“妈，我们...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死活说不出来“我们分手了”这句话。
他不知道是怕妈妈伤心，怕影响她的病情，还是自己并没有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，在刻意回避，总之，只要一想起他和金玄玥就这样分手了，心就像被人剜去一大块，空荡荡得疼。
沈秀香笑了，“儿子啊，处对象拌嘴是很正常的，你不善言辞，不会说那些花言巧语的哄骗人，可女孩儿都喜欢听好听的，你就给人家多买些她喜欢的东西，多陪陪她，只要你用心，她会感受到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妈。”
“你以后要和你姐彼此照顾，知道吗？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，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...”
“妈...”
他有一种非常，非常，非常不好的预感...
妈妈的状态...让他害怕...
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往那些不好的方向去想...
外面传来烟花炮竹的声响，沈秀香缓慢地转头，贪恋看向窗外，轻声呢喃：“今儿是二十三了吧？”
沈元臣嗯声，追随着母亲的视线看着窗外不时燃起的烟花，“是，快过年了。”
“真快呀...马上又过年了...”
沈元臣：“是啊妈，等开春天气好了，我们一起去看大海吧？”
沈秀香眼底透着无限对人世间的不舍、留恋、憧憬：“大海...应该很美...”
可惜她这辈子是看不到了。
不过，她不后悔。
遇上了元臣这么好的孩子，她很知足。
沈秀香很快闭眼睡着了，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。
尸体被运回老家，小姨闻到丧讯赶来，见到躺在棺材里的姐姐，一时情绪悲愤，冲着跪在棺材前的沈元臣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捶打：“我都说了，不让你折腾，不让你折腾，你偏不听我的呀！现在好了，人给折腾没了吧，你满意了？！我姐走之前还是个大活人，回来的时候就成一具死尸了啊！姐啊，你怎么能就这样去了，以后可让我去哪儿找姐姐啊！我苦命的姐啊！”
沈元臣面无表情，任凭小姨捶打着。
母亲去世后，他甚至都没有掉一滴眼泪，整个人一直处于极度麻木的状态，旁边的周元逸将小姨拉开，喝止住了她：“小姨，你闹什么呢？你想让妈走的不安心是不是？！”
她妈那么在意喜爱沈元臣，看到儿子被小姨这样对待，肯定会心疼的。
小姨住手，下一秒，扑到棺材上哭丧去了。
料理丧事的三天，沈元臣一直很冷静。甚至在给沈秀香买寿衣的时候，他执意要亲自去买。他给妈妈挑了一件她最喜欢的朱红色短款外套，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和款式。
下葬那天，他捧着母亲的骨灰盒，听着周遭嘈杂的吆喝声、唢呐声、窃窃私语声...脚步沉重走在泥地上，连一滴眼泪都没有，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看热闹的非议声：“你看，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亲啊，连一滴眼泪儿都没掉。”
“就是。”
“他们家这儿子不是挺孝顺的吗？之前我见她出摊儿的时候，她家这儿子经常在旁边帮助，挺勤快的，他怎么不哭啊？”
“还是闺女亲！”
有个年轻女孩跳了出来，“谁说一定得哭了才是孝顺，人在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没有表情，没有情绪的。”
她看了眼宛如行尸走肉的沈元臣，说：“依我看，他才是最伤心的那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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